现代牧业万头奶牛集中饲养模式遭质疑
现代牧业万头奶牛集中饲养模式遭质疑 更新时间:2010-12-7 8:03:11 顶着中国最大奶源基地光环上市的现代牧业,可能就此埋下乳业又一个泡沫的种子
在经历种种丑闻后,中国乳业终于向资本市场释放出一个看似能提振士气的好消息:11月26日,中国现代牧业控股有限公司以国内最大的乳牛畜牧公司概念登陆香港联交所,共募资2.204亿元。但投资者却在其上市当天选择用脚投票:现代牧业以比招股价2.89港元低3.11%开盘,随后仍见踊跃抛售,收盘价最终跌13%。
这个由蒙牛集团前任高管创建的公司此次向资本市场兜售的新故事是,已建成的可集中饲养万头奶牛的11座超级牧场,在栏数已达7.2万头,每年可提供15.8万吨原料奶,过去4年销量平均增长率达68.2%,收入增长达79.1%。中国乳品行业在遭受三聚氰胺危机的打击后,其不顾奶源基地建设的高速增长模式已告终结,在此背景下,现代牧业看起来拥有非常优越的产业链位势。不过,投资者和分析师却因为这家公司拥有唯一一家客户而忧心忡忡—现代牧业70%的原料奶只向蒙牛供应,年销售收入的97%以上来自于后者,其业绩表现毫无疑问会与蒙牛高度相关。
而这个新故事的更大漏洞在于,现代牧业所宣扬的万头奶牛集中饲养模式事实上是有问题的。中国现代畜产品加工事业开拓者和奠基人、东北农业大学教授骆承庠告诉《环球企业家》:“世界范围内还没有哪个国家的牧场是以万头为主流群体的,最合适的单一牧场规模是500至1000头。”
三聚氰胺危机让中国乳品企业和政府均意识到分散养殖的坏处,这更加深了监管层面的错觉—好像只有超大牧场方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奶源安全问题,规模更是越大越好,听起来,万头牧场更像是现代化集中养殖的未来范式。但如此不合理地扩张,只不过会推高另一种形式的乳业泡沫而已。截至发稿时止,现代牧业未回复《环球企业家》的采访要求。
越大越美?
即使放眼全球,现代牧业所倡导的万头牧场做法亦颇为超前。一个可参照的数字是,2009年,美国农业部统计数据显示,其奶牛场的平均规模是130头,欧洲为80头,大洋洲为230头,远远低于万头蓄栏量。
危险的规模背后则是畜牧专家们的重重疑虑。迥异于现代牧业对万头规模大跃进式的热衷,西方国家均对此立法予以遏制。欧盟环境法规规定了每公顷动物单位标准、畜禽粪便用于农业的限量标准和动物福利,鼓励进行粗放式畜牧养殖,而对工厂化养殖规模进行限制。英国法律规定,1个畜牧场最高头数限制指标为奶牛200头、肉牛1000头。德国亦规定每公顷土地上家畜的最大允许饲养量不得超过以下数字:牛3至9头、马3至9匹、羊18只等。
西方严苛的牧场规模监管背后是对养殖业污染的巨大担忧。不为多数人知的是,奶牛养殖是重污染行业,一头奶牛日排粪尿约30千克,年排放量高达5.4吨,万头牧场一年将产生超过50万吨排泄物,这相当于1.2万节火车车厢的载重量—如此大量的粪尿、废弃物和有机废水如不及时处理会引发严重的环境问题。
“1头牛所产生的污染物需要10亩地来承载,万头牧场所产生的废弃物就需要十万亩的土地进行消化。”江苏省农科院畜牧所所长刘铁铮对《环球企业家》说。日本《恶臭法》中确定了8种恶臭物质,其中有6种与奶牛养殖业密切相关。为了避免空气污染,在日本和台湾等地,其牧场多小型化且选址非常严格,一般均设置在海边半岛等人迹罕至的区域以避免空气污染。
过分集中饲养所导致的技术难题颇多。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沼气工厂并不能完全消化排泄物带来的环境污染,发电之后剩下的沼液依旧是污染物,仍需要专门设备进行集中密封深埋处理,成本相当昂贵。刘铁铮的研究表明,仅废水一项,即使牧场前期投入巨资建有污水处理设备,每吨污水后期处理成本亦高达1元。
超大型集中化的牧场亦将导致饲料、土地等经营成本剧增。一头成年奶牛每年需要1吨牧草、5吨青贮;牧草可以外购,但青贮必须就地解决,1头牛需要2亩青贮地,若维持万头牧场运营,仅饲料的储存和供给都将是一场巨大挑战。事实上,中国并不具备这些产业条件。以内蒙古为例,当地青贮饲料非常缺乏,每当秋冬季节,均需要千里赶赴黑龙江等地采购,而苜蓿等精饲料则多依赖于国外进口,成本居高不下。这些硬性指标均要求牧场规模不能盲目求大。
早在2002年,在一场名为广东东瀛奶业项目发展论证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38名畜牧专家曾专门探讨超大牧场选址以及经济规模等问题。共识是,在中国南方,1000至2000头奶牛的牧场可实现最佳规模效应;在北方,除了呼伦贝尔等少数地区,其他地方并不具备建设万头牧场的自然条件。
“大型化牧场发展的前提是粪便等废弃物是否有足够配套的土地来消化。在国外这亦一个非常严格的硬性指标。”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王济民说。例如在荷兰,牧场主必须拥有与牧场规模相当比例的自有土地产权来消化牛粪等废弃物,即使租用亦不可行。
又一个泡沫
乳业巨头们对牧场规模的盲目追捧,最终加剧并扭曲了政府监管部门以及普通民众的认知—大才是强,由此导致了乳业巨头们不合常规追求畸形规模。
以长期雄踞国内规模最大单体牧场之列的蒙牛澳亚示范牧场为例,其万头牧场概念成为蒙牛推广其高端牛奶特仑苏的产地背书。知情者称,自澳亚牧场成立以来,其生产成本一直居高不下,超出散养成本一倍以上。“如果不是蒙牛内部高价收购它的原料奶,这个牧场早就倒闭了。”知情者说。
事实上,业内公认的集中化饲养水平最高的厂商为三元、光明等企业,而非蒙牛等巨头,就蓄栏量而言,后者远不及前者。但之后蒙牛的万头牧场宣传攻势愈演愈烈,牧场求大之风被迫被业内巨头所效仿。
此前,三元、光明牧场规模均在千头左右。资深行业专家王丁棉说,在澳亚万头牧场的宣传蛊惑下,光明等企业被挟持了:没有万头牧场,就好像养牛技术不行一样,万头牧场错误地成为了优质奶源的代名词。迫于压力,光明的金山牧场亦被迫走超大规模路线,现拥有超过六千头奶牛,但却大受其害。由于规模太大,管理不善,金山牧场2007年至今已经连续三年亏损达数千万,其一头奶牛年单产能力从建厂初期的八九吨,下跌至五六吨。
“中国至今缺乏超级牧场的技术、经验以及管理者。多数时候,规模扩大带来的反而是收益的降低。贪多求大并不是好事。”瑞典利拉伐公司中国区总经理张家淇对《环球企业家》说。在这家奶牛牧场设备提供商的全球数据库内,全世界大型牧场管理者总数仅有150名左右,在中国则寥寥无几。张认为,提高奶牛单产比单纯扩大规模要有意义得多。
美国环球育种公司技术总监兼董事阿里斯迪尔亦认为,万头牧场的模式并不可取,中国需要引进借鉴国外20头规模、100头规模及500头规模牧场的设计来实现管理现代化。“从小牧场直接做大到超级牧场将是一场灾难。一旦口蹄疫、疯牛病等瘟疫发生,后果不堪设想。”阿里斯迪尔说。
但产业政策决策者却早已迫不及待。“政策层面的准入条件和市场层面的需求回升,是奶源大跃进的双重幕后推手。畸形的产业政策直接催生了万头牧场模式的流行。”黑龙江省乳品工业技术开发中心高级工程师李涛说。长久以来,乳业均为多头监管,部门利益互相倾轧,管理低效之流弊一直未能禁绝。在牧场规模的问题上,各部门一直未有统一科学的认识。代表奶牛养殖者利益的中国奶业协会以及农业部是分散适度规模化牧场的提倡者,但代表乳品加工企业的中国乳品工业协会及其背后的工信部和发改委等,则受到乳品加工企业的误导,认为市场竞争的结果必将只留下特大型企业,因此积极倡导万头牧场这类超大规模养殖模式。关于奶业的发展规划则由各部委间分头制定,农业部力推优势产区规划,工信部和发改委则出台乳品产业政策等,在行业发展思路上相互抵牾的局面没有改变。而热衷于GDP数字的地方政府则乐见超大牧场的兴起,从提供廉价土地到提供贷款担保等,这无疑又为此注入一针兴奋剂。
乳品企业盲目追求牧场规模,却对其引发的环境、经济效益下滑等问题视而不见。以现代牧业为代表的大跃进式的万头牧场模式,将对土地、环境和整个乳业带来怎样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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